朱青和郭轸是白先勇《一把青》小说中,唯二有全名的角色。
我觉得朱青是《一把青》的灵魂,不管在小说里还是电视剧里,她是变化最大却又没变的人,层层脂粉掩盖不住她的倔强,这种倔强让她选择了糟蹋自己来快意余生,却让人觉得她做得一点也没错,即使在她身边,也想不出一句劝她的话来。
一、电视剧《一把青》里的朱青 首先,导演的选角是非常成功的,感谢这部剧让我知道了演员连俞涵,作为首次演戏就出演历史正剧的她,既演出了朱青作为女学生的腼腆勇敢,也演出了作为歌女的妩媚浪荡。
同时编剧将一万余字的小说扩写成四十万余字的小说,丰满了朱青这个形象,对朱青形象前后巨大反差的铺陈十分详细,也保留了原著里的经典台词,可以说与白先勇先生的思想一脉相承。
第一集一开始,朱青因为父亲“私吞国家公款”,“畏罪”自杀,被浙江警察控制,满街的人都举着小旗子庆祝抗日战争胜利,只有朱青被警察架着走向反方向的警车,后来她仓皇逃向激动的人群躲开警察追击,没有人注意到这个女学生的存在。
这样的开场,仿佛宣告了朱青一生的结局,逃窜、躲避、面对到接受,身边的人很多,没有人拉她一把。
她和其他人走着相反的路,即使是死胡同,也一头撞上。
她和郭轸在火车上的见面,其实算是第二次会面。
第一次“见面”,是郭轸从天上掉下来的时候,睡在朱青的床上,在枕头下留了“因缘负伤共床枕,愿求佳人度此生——513”。
第三次见面在南京新生社,朱青见到照片上的郭轸,还见到再次坠机劫后余生逃回南京的郭轸。
本来走投无路,抱着只看一眼不纠缠的朱青,无视师娘的劝告,毅然决然和郭轸结婚。
金陵女大女学生和飞行员,相配的学识家世,却因为国共内战,造成不相配的命运人生。
她的勇敢,既是性格因素,也是无依无靠之下的放手一搏,她不知道未来有国共战争,她以为可以和郭轸去西北,两人在大学教书,平平淡淡了却此生,命运给她开了一个巨大的玩笑。
朱青作为国民党飞行员太太,她对于政治是完全没有兴趣的,她不管谁赢谁输,她只想点着灯等丈夫安全回家。
我觉得编剧加的两个情节非常好,第一是朱青父亲的案子,第二是朱青与共产党女性的相处。
朱青父亲是银行行长,在抗战时押解银元走水路去大后方,不料因为当天雾大,被空军十一大队还不是大队长的江伟成当成日军船只击沉,所有的银元沉入江底,朱父逃过一劫却成为经济犯,而师娘的丈夫江伟成因此“立功”,换大房子当上大队长,去南京的朱青不仅见到了害死父亲的仇人,还在他家吃饭,打麻将。
综合看起来,这段好像有点假,各种情绪和巧合一下子将矛盾冲到了最高点。
但其实不是的,江伟成出发点没错,他是为了击沉日本人的船,他爱国,可是他偏偏就看错了误杀了自己人;朱青更没错,政府不相信她通缉她,让她无处容身。
编剧写出乱世中时代对人的玩弄。
战争才是一切荒诞苦难的罪魁祸首。
江伟成击沉船只的时候,想着是立功升官可以弥补太太,给太太换大房子,战争时期,对于家,对于妻子孩子的渴望,是心灵归宿上最后的净土,所以人们都疯狂了。
编剧无时无刻不透露着反战的思想,无时无刻不在告诉我们和平的珍贵。
朱青与共产党员小赵的相处,是她人生转折期的故事。
小赵的丈夫死在了东北国共内战战场,朱青明知小赵是共产党,仍然把自己的眷属证给了小赵,让她顺利通过关卡去给丈夫收尸。
后来,郭轸也掉在了东北,朱青孤身一人去东北找他,郭轸尸首找不到了,坠毁的飞机前拉上了“人民战犯”的横幅,妇女老少围着丢石子,这时小赵出现了,把石子递给朱青让她不要哭,学着别人一样丢,才不会被人发现“反革命”身份。
我更倾向于朱青是个无党派人士,她的党就是她的丈夫,她与小赵之间的互帮互助,是出于女人之间的同情,无关党派。
患难见真情,两人的惺惺相惜,是两个失去丈夫的女性的相互理解。
我喜欢《一把青》这部电视剧的很大原因就是她站在了女性的视角看战争,这是大陆抗战题材电视剧从来没有采用过的视角。
女性在战争中是格外脆弱的,对于空军太太来说,她们担惊受怕,不希望自己的丈夫是个英雄,英雄是会死于非命的,即使他们留名千古。
这种小小的自私,当然挡不住丈夫的热血,所以她们只能选择等待,希望接到的电话都是好消息。
编剧保留了朱青的经典台词:“他知道什么?
他跌得粉身碎骨哪里还有知觉?
他倒好,轰地一下便没了——我也死了,可是我却还有知觉呢。
”和原著不同的是,原著这句话出现在郭轸死后的南京,而在电视剧里出现在台北。
朱青靠和水兵睡觉,一路随国民党到了台湾,然后在北投帮美军洗澡讨生活,被拍了一打的裸照,还做了美军的小三。
浓妆艳抹,唱着靡靡之音,朱青和南京时清纯女学生的形象完全不同,没有郭轸的她将自己的倔强变本加厉,她不去找小周和师娘,因为她还有羞耻心,可是她对于自己的放逐无能为力。
从小顾手中她第一次看到郭轸写的遗书,和师娘小周相认领回郭轸的箱子遗物,却坚决烧掉它们,切断了和过去所有实物的回忆。
朱青对自己的狠是不遗余力的糟蹋自己,她嘴上说着走投无路的时候有两个姐姐愿意收留她,其实内心清楚的知道,师娘和小周将丈夫放在第一位,自己只能让她们为难,更何况初到台湾,前路黑暗,没有人有余力帮助自己。
种种经历让她已经看破了人生,知道自己此生已经无望,不要再去祸害人。
朱青其实本质没变,她靠着美军身份,帮师娘和小周与大陆和香港偷偷联络,这也成为白色恐怖时期她最大的“污点”。
在监狱中,她对着审判官大骂脏话,我觉得这是连俞涵演的最好的一场戏,每个字都骂得铿锵有力,骂出了她半辈子的怒气。
没有眷属证,没有遗物可以证明她的身份,抗日英雄的妻子成为了阶下囚,实在是巨大的讽刺。
她流连于飞行员之间,告诉他们“跟我睡过的飞行员都死了”,最后一语成谶,唯一的希望小顾也坠机了;她在无人处擦去脂粉,然后再完完整整的画上去,装成没事人;她做美军和国军双面间谍,其实只帮着国军,因为十一大队承载过她最幸福的岁月。
朱青来台后就从未回大陆,最后去了美国。
终生的漂泊让她成为了一个没有家也没有家乡的人。
孤独终老无儿无女,然而编剧有心的地方在于让她成为了一个不老的人,就跟尹雪艳一样。
七十年代,从美国归来,站在野马机前的回眸一笑,仍然是齐肩短发干净清爽的样子,一如当年在金陵女大,此时小周师娘都已沉睡于黄土,她却容颜未改。
朱青见证了历史,最后接受了历史,笑着看向墨婷,也看向当年的她自己。
历史当个故事来听可能很有趣,但是朱青经历的这段历史是最争议也最无趣的。
她所还不了的“乡”,是大陆与台湾的鸿沟,是时代无情的报复。
首先一把青并不是在洗白国民党,它是通过讲述内战到国民党撤退台湾初期一群空军和空军眷属的故事来引起人们对于内战的反思:内战其实没有真正胜利的一方,无论结果如何,两边的人民本该幸福的家庭都是妻离子散,支离破碎。
其实,站在对岸的角度看历史也是了解那段历史全貌的好方法。
本剧的主线人物郭轸悲剧而短暂的一生才是最剧讽刺意义的。
郭轸也曾是热血报国的好青年,他和他的战友们原本也是抱着抗日救国的想法,才放弃了原本安稳优渥的生活加入空军。
(民国空军大多出身富裕,有着极高的学识素养)在抗战结束后,也渴望解甲归田和爱人过平凡而幸福的日子。
命运捉弄,内战爆发。
他们无奈沦为内战发动者手中的杀人机器,从抗日英雄沦为人民战犯。
就此说来,老靳,张之初他们牺牲于抗战或许是一种幸运。
面对当政者对无辜百姓的杀戮,他们亦是反对。
可尚在南京的家眷,早就是当局拿捏他们的把柄,他们无法起义也无法投降,只能拿起屠刀,违背他们参加空军的初衷,被迫杀害那些曾经愿意用自己的生命去保卫的百姓。
他们是战犯,也是受害者。
就如大队长说的:抗日时,多打下一架鬼子的飞机,就离回家的路更近一步,而内战,多杀一个同胞,回家的路就会更远。
有人讽刺一把青说:“老百姓失去的不过是生命,国民党飞行员们失去的是爱情。
”还有人说“一把青就是果粉的洗脑神剧。
”我个人认为这种想法毫无同理心,根本没有理解一把青想要传达给我们的思想。
一把青想要传达的是:无论内战谁输谁赢,都没有所谓的胜利者。
大家都是受害者。
曾经也是热血报国好男儿的郭轸,因为回航救被困在火灾里的百姓,迫降摔坏新飞机而被处分。
却被迫沦为刽子手,杀害无辜的百姓。
从抗日英雄成为千夫所指的人民战犯,孤零零的死在冰天雪地的东北,小朱青连他的碎片都不能去捡起来。
曾经意气风发的大队长,为了挽救被当政者抛弃的十一大队,没有替陆军断后,在来到台湾后,贫病交加,受尽侮辱自杀而死。
善良怯懦的小邵,为了保全自己的妻女,偿还学长老靳的恩情,被迫出卖同生共死的兄弟。
一生难逃愧疚。
朱青,秦芊仪,周玮训,三个好姐妹,在白色恐怖时期,为了活命,相互出卖(虽然朱青没有)那个曾经最不被看好的小顾,为了曾经心爱的姑娘,为了学长郭轸最后的嘱托,为了老十一大队。
被迫加入了黑蝙蝠中队,成为台湾当政者博取美援的棋子,宁死也不肯跳伞或迫降。
(当时我们善意的解放军已经为他开放了福建机场的跑道,他降落就可以活命),换来了朱青去美国的护照,换来了师娘的出狱。
一把青之殇,也是时代之殇。
除了故事里的三对男女主,小顾,汪影,王刚。
每个人都是时代悲剧缩影,时代是死局……所以,无论是内战,还是两岸对峙。
受伤的都是无辜的中国人民,我们唯一能做的,就是用自己的实际行动来维护两岸的长期和平发展,统一也是大势所趋,只是时机和时间早晚的问题。
炎黄子孙始终血脉相依。
PS:我对于结尾的一点理解1.朱青最后在去机场的车上看到的是谁?
答:是郭轸。
首先剧方有澄清,放了更清晰的剧照来证明是郭轸,时间线上,也只有郭轸会低飞金陵女大。
朱青在上车前就和小顾说过再见了。
我的理解:朱青看到的是郭轸。
那是时空的交错,半生的回眸,一世的牵挂。
朱青和所有人都说再见,但是永远不会和郭轸说再见。
郭轸从未走远,他一直以另一种方式守护在朱青身边,只是朱青不敢面对他。
离去的那一刻,朱青释然了。
所以她与郭轸,跨越时空和生死重逢了。
郭轸也找到了他的导航塔,他会开着513为朱青的运输机领航,他们会一起飞去地平线那边的美国。
等到了地平线的那一边,郭轸就会降落在朱青心底为他搭好的机棚里。
他们会融为一体,再也不会分开。
因为郭轸说过:“你不哭,带你去地平线那边玩。
”也承诺过:“你走到哪儿,我就飘到哪儿。
”郭轸虽然早已魂飞九霄,但他和朱青的精神连线永远不会断。
他们的爱情是超越生死,深入骨髓的。
在天边的那个基地,时光长河的尽头,郭轸会和他们的郭宁远,耐心的等着数十年后朱青的到来。
又或者可以这样理解:郭轸一直陪伴在朱青的身边,在他肉体消亡的那一刻,他的灵魂就随着那只沾满血的鸽子一起飞回了朱青身边。
后面的一切他都和朱青一起经历着,生活受尽屈辱,遭遇挚友背叛。
当朱青可以离开台湾迎接新生的那一刻,郭轸也迎来他的新生。
他们在彼此的心底,彼此的记忆深处,互相告别,告诉对方:无论在哪里我都会坚强勇敢的走下去,直到地平线那边重逢的一刻。
朱青看着郭轸的飞机越飞越远,直至消失;郭轸亦恋恋不舍的回望着朱青,直到她的身影变成一个小小的黑点。
朱青迎来新生,他也到了真正离去的时间。
他会先飞去地平线的那一边,等待着朱青的到来。
等朱青的时间到了,他就会开着513,接她去天边那最高的地方。
2.结尾为何朱青没有老首先,郭轸说过照片里的人永远不会老。
其次,本质上,朱青在郭轸死后,也跟着一起死去了。
郭轸停留在了二十八岁最美好的年华,朱青亦不会老去。
不知道大家有没有注意到,朱青最后的回眸一笑里,是朱青的面庞,郭轸的笑容。
可能导演也是想告诉我们,无论生死,郭轸和朱青都是一直一直在一起,他们保持着最美好的模样 ,再回台湾,看野马机,看年华老去的邵副队和嫁为人妇的墨婷。
最后,朱青和郭轸是本剧最为善良的一对,在历经磨难后,朱青堕落又新生,但她内心的善良从未改变。
所以归来后,她还是那个白衫蓝裙的女学生模样,还是郭轸的黄昏好风景。
或许,朱青从来没有回去过,一切只是墨婷的幻觉。
朱青不老,是因为死去的人永远年轻,她很有可能,已经在另一个世界和郭轸重逢了。
除去三男主和三女主,汪影算是女四号,也是贯穿整剧的人物。
汪影从一出场就是一个欺负人的学姐,是一年级的助教给一年级上课,教训学妹不该带耳环,嘲笑朱青是外面来的野花野草,得意的说她作为未来的空军太太可以去新生社。
在师娘家吃饭不满朱青和师娘坐在一桌说女校的伦理都没了,才一年级就那么张狂。
汪影要结婚了来看自己的婚房的,被周副师娘嘲笑,汪影主动给王刚写条子,倒追的王刚。
内战开打了,汪影主动去找师娘求她把王刚给调走。
从以上一些细节,汪影是个什么样的人呢,这样的学姐在当今的校园也是很常见的,首先自身也是比较优秀的,可以做一年级的助教。
会欺负学妹给自己学姐身份立威!
也特别明白要讨好比自己有身份女性,比如主动去师娘家应征家教。
能主动出手并成功搞定飞行员男友,和王刚的关系能看出来也是汪影占主导地位。
有一个细节,邵副队出事之后,师娘和周副师娘去见处长夫人,处长夫人说他们金陵女大的嫁入官家的不少,在学校里学的都是官场上的为人处事(大意),从这里看,汪影欺负学妹的行为似乎完全是复合学校里伦理的,学姐就是有一定的权利,学妹就是得顺从学姐。
师娘也在郭珍老去朱青学校开飞机之后教育郭珍说“女校里和部队里一样的。。。
”处长夫人在金陵女大的时候估计也是汪影这样的一个学姐。
汪影在上英文课,王刚打报告进来向汪影求婚。
引得学妹一片羡慕。
王刚在战场上牺牲了,汪影怀着孕离开了空军村,再出现时已经撤退到了台湾。
不愿意接受小顾的交接,带着孩子离开了仁爱东村,再出现已经变成了交际花。
这个剧里唯一算是得以善终得就是周师娘,周师娘接受了交接。
从这里就看到了“交接”的重大现实意义,女人的身份是通过他的丈夫体现的,丈夫是大队长,那你就是师娘。
丈夫战死杀场,让兄弟交接,给了妻子孩子一个身份,也给了一个保障。
作为遗眷有村子可以住,有眷粮可以领,师娘会帮你找份工作。
离开另人窒息的空军村,带着孩子再想养活自己就变成交际花。
朱青也是交际花,没有了男人的僻护一个女人在动乱的年代又能怎么活呢!
汪影是优秀也是骄傲的,不愿意接受小顾的交接,也是有一份傲气在,她知道小顾一直爱的是朱青,交接是出于责任和军中伦理的不得已。
她不愿意让自己难堪也不愿意让小顾为难。
她带着孩子自己走了。
在那个动乱的年代,从女校里威风到另人讨厌的女学生,到嫁给很面子的飞行员,生下遗腹子。
带着孩子逃难到台湾,为了生计变成了交际花。
作为交际花最后会怎么样离开这个世界,和儿子的关系是怎么样的,剧里没有描述,不过观众们也能体会个大概。
像汪影那样厉害的女生,丈夫如果没有死,她定会好好的相夫教子,帮丈夫好好的谋划升迁的路。
她那么骄傲,离开空军村的时候,还一副你们别得意,迟早空军陵里见的态度。
残忍的可悲的是她所有的傲气所有的青春,都被那样一个时代碾的连灰烬都不剩!
看到后面的时候,我想如果汪影知道自己后来变成了交际花她会不会接受小顾的交接?
可是小顾后来也战死了,对于汪影来说什么都比再当一次空军太太再经历一次丈夫战死来的好吧。
日子怎么样都过不好这才是最深重的无奈吧。
据说在B站上,小朱青和郭珍恋爱的时候,弹幕上有人问,如果知道了后面的结局,你嫁不嫁郭珍!
弹幕上都说嫁!
真的嫁吗!
生活不是电视剧啊,在每一个真实生活的当下都开不了上帝视角!
我也想问女学生汪影,如果你知道后面的生活,你还会嫁给王刚吗?!
《一把青》的底色无疑是相当沉重的。
历史如同走不出的迷宫一般将每个人都困陷其中,无论是前进、撤退还是转弯,都没有出路。
这是个体的迷惘,也是时代的悲凉。
在那样一个天上地下皆战场的时局中,只有生存才是唯一究极不变的永恒真理。
在这样的前提下,一切英雄主义的豪言壮语被瞬间架空,善与恶的分野乃至对立都显得那么次要。
唯有在如此逼仄的历史夹缝中,真实到近乎残酷的人性才会露出它的本来面目,以不容分说的姿态强迫每一个孤绝个体向它敬礼。
这无异于一场残酷的自悼仪式,战争就是天然的祭奠场。
所以我们看到《一把青》中三大女性角色之间呈现出一种微妙的关系,她们时而抱团取暖,时而相互出卖。
归根结底,还是人与人之间的不相包容与无法妥协。
若真能决绝到底毫不拖泥带水也就罢了,偏偏人又是有感情有知觉的动物,即使不得已变成了刺猬和豪猪,还是会因为扎到别人而心生愧疚,到头来被自己的刺伤到。
这是一个死局,根本没有人可以全身而退。
身处其中的人无法拥有上帝视角,置身事外的人也难以为他们指明方向。
我们只能勇敢地直面人在应激状况下做出的真实反应,正视全面的感情冲突,这是一部优秀的剧作理应达到的感召效果。
从这个意义上来说,《一把青》做到了。
它在将人物置于尖锐、矛盾且无可转圜的冲突的同时又为他们各自留有了余地:师娘为了伟成将朱青送进监狱后还是良心不安没有去成洛阳;小周在白色恐怖的压力下选择嫁祸朱青,直至临终前仍旧心中有愧;老巩和小邵初到台湾为了自保出卖伟成,三人还是握手言欢毫无芥蒂……这并不仅是刻画圆形人物的需要。
在这一个个余地之中,我们看到了具有韧性与柔性的“人”如何在无可避免的对抗中尽可能为自己为他人保持最后一分寸的“体面”。
这种“体面”,正是人之为有灵有情的历史主体不至为战争彻底异化殆尽的唯一证据。
如同纪录片《冲天》里提到的,国民党飞行员陈怀民阵亡后,他的妹妹陈难还写了一封信给在同一场战争中殒命的日军飞行员遗孀美惠子以示安慰。
天上的一场敌我厮杀竟催生出地上的这样一封信,如果把战争只是简化为立场之争的话,那就太狭隘了。
实话说第一次读《台北人》的时候对《一把青》这一篇的印象不是很深,只记得那首《东山一把青》,女主唱得实在哀婉悲凉。
也许是原著所采用的叙述语气太过沉稳,沉稳得具有迷惑性,白先勇用白描的手法粗粗勾勒了一个国民党空军太太的潦倒一生,只把朱青前后转变的结果硬生生地呈现在读者面前,至于中间的过程则采用了大段留白。
朱青这个人物承载的是一种“伤痕”与“受难”的逻辑,即一个清纯懵懂的女大学生在嫁入空军村后经历丧夫之痛,从此人生剧变,由痛苦转为麻木,“‘妇人之仁’为二十世纪的残酷战争捡骨。
”小说结尾定格在一个流落风尘的女性画像上:“八翻上头,便成了三归一的局面,朱青面前的筹码推到鼻尖上去了。
朱青不停的笑声,嘴里翻来滚去哼着她常爱唱的那首‘东山一把青’。
”造成这一切的始作俑者就是战争,郭轸阵亡是朱青毕生的转折点,也是她迈不过去的一个坎。
而剧作在改编时则对原著进行了厚实丰满的填充,朱青郭轸的故事线保留,另外加入了师娘与伟成、小周一家的两条线索,像墨婷、老巩、汪影乃至樊处长等配角都十分出彩,朱青不再是唯一的视点人物。
小顾不是郭轸的影子,汪影也不是朱青的镜像,他们各有各的悲哀。
这样,原著偏向伤痕叙事的空间被多方位地打开,在保持女性视角之细腻优点的同时又突破了其自身的局限。
在承认战争戕害个体的这一基本共识以外,拉开了讽刺的距离。
亲手将并肩作战的队友送上路的情节如同醒不过来的梦魇一般一次次重演,只要战争不结束,一切又要重来。
战争性质的更改并不能打破这重梦魇,反而将更多千疮百孔的灵魂带入死循环。
这根本不是立场之争的问题,双方都是被嘲弄的对象。
全剧最具讽刺性的画面是:东北战场上为了回家孤注一掷紧急迫降失败的郭轸曝尸荒野,无碑无墓,“人民战犯”、“刽子手”的条幅将七年的军旅生涯一笔勾销。
作为大陆的观众看到这一幕时,我不感到憎恶,只觉得悲凉。
个中滋味,岂是“成王败寇”四个字能够道尽的。
时代的碾轮划过,个人如虫豸。
郭轸的下场和伟成后半生的荒凉零落其实没什么本质区别,不过是战争后遗症持续时间的长短问题。
编剧给了伟成那样一个结局,也算是人为的拯救吧。
如同钱钟书说的:“战争虽然十分有效地缩短人的生命,但也给人一种似是而非的长命感,即由于在一段时间内被迫久活而产生已经活得很长久的感觉。
”撤退台湾后的伟成所过的日子,大概每一天都在受这种感觉的啮咬。
英雄迟暮,生存的意义因为尊严感的丧失被完全抽空,他只得选择去另一个世界继续“生”。
战争的屠戮从不只是速死,而是让人没法好好地活。
或许,《一把青》正像一道墓志铭一般为那些“没有墓碑的爱情和生命”留存下了纪念。
抛开一切意识形态或立场之争,历史的阵痛其实从未消止,当拔出那些刺的时候,还是可以看到血肉模糊的景象。
我们需要“留刺”后再“拔刺”的勇气。
用了一个周末看完了《一把青》,心里沉甸甸的,一直以为台湾只会拍一些像《流星花园》、《我可能不会爱你》这样的偶像剧,没想到历史剧也能拍得这样好,剧情安排紧凑,角色鲜明,三年磨出来的剧本,实在是良心剧作。
时代的悲剧加印在人的悲剧上,31集的电视剧,后10集实在太心疼朱青,每每看到她,都不由自主的想到,如果郭轸没有死,她必不会让人欺辱至此。
于是一回想到她独自从南京去东北为了确认郭轸阵亡,看到飞机残骸、郭轸的遗物时,哭也不敢被人看出来,连他的名牌都不能捡,只能说一句:“你的东西我不能捡,那么我就把你的东西还给你。
”这是有多么的无奈和绝望……兵荒马乱,再也没有亲人了,平静生活时大家可以姐妹相伴,大难来了,仍然是以家庭为单位各谋出路。
后来的生活是怎样的,她又是经历了什么,为什么会到台湾,她一个弱女子以何为生?
几句话轻轻带过,背后莫不是苍凉,她曾经是可以为一张条子就去见一个人的单纯女孩,到最后所有他的东西都不再碰,都烧光,直到见到同命相连的学姐才哭出来:“有时候我真想郭轸!
”导演并没有把朱青的那几年拍出来,但是可以通过小邵的女朋友的那一幕来想象一下吧,就是这样爱的女孩子,在面对稀有的机票和船票面前,家人胜过爱人,小邵也是那样的决绝。
那么没有至亲至爱的家人,朱青又能怎么办呢?
这样都没有倒下,而是坚强的活了下来,这样都坚守着良知的底线,这样的女孩子怎么能不叫人心疼?
人生难免有遗憾,从来喜欢大团圆结局的我竟然接受了这样的悲剧,时代的力量太强大,个人的力量太渺小,整个时代的悲剧,大团圆才是中彩票的运气。
这样一部剧,可以如此正视历史,没有偏颇,没有夸张,没有掩饰,实在是难能可贵。
台湾的政治或许因为国民党的颓势,自由度相当高了,所以《一把青》可以说出国名党的新闻要倒着听,可以真实的拍出十一大队在内战时杀死平民被当作人民公敌,而自己人杀自己人的理由就是灭掉共军补给村,我只能叹国民党是有多么不得民心,才需要屠杀平民,后来共产党的胜利,能否说成是得民心者得天下呢?
两眼一抹黑,兵败到西凉。
从古自今,打仗都需要意义,从保家卫国的抗战,到打自己人的内战,这是对自己坚定了八年的信念做出挑战,对好不容易牺牲了那么多兄弟才取得的胜利的挑战,于是叛逃,于是被打败。
退到台湾那段历史,看着人咬人,一个换一个,终于明白了白色恐怖是什么,那段让台湾人恐惧的历史和我们的反右整风甚至后来的文革未尝不有着异曲同工之妙?
从来电视剧都是看完了就删掉,但是这一部却舍不得删掉,怕删掉了以后找不回来了。
看着这部电视剧就想到了妈妈偶尔说的一点点家史,想着当年外公当兵,从抗战打到内战,外婆带着大姨守在家乡,几年没有音讯,外婆家人要外婆改嫁,外婆坚持不改,直到把外公等了回来,妈妈是解放后才出生的。
小时候在外公家里看到过一张外公拿着驳壳枪的照片,英挺逼人,没有比外公更帅的人了。
那个年代的人,大义和人性都是那样的显明,分分钟人性的恶可以被逼出来,而同时,又有那么多先辈毅然决然的用鲜血保卫着身后的土地和家人。
然而这么艰难的日子过了以后,却开始了自己打自己人的日子,打完了以后,又在自己人之间进行清算,将近三十年直到海那边台湾解禁,海这边大陆改革开放。
小时候坚决认为台湾是中国不可分割的一部分,你不服就打。
后来长大了,认识了台湾的朋友,人心换人心,海那边是别人的家,同宗同源,华夏子孙,没有办法再说出你不回来我就打这样的话了。
历史的长河中,合久必分,分久必合,时间会证明一切。
看掉《一把青》前20集,关掉电视,不忍再看下去了。
先缓两天,再继续。
余下的11集,大致故事走向其实已在读白先勇小说时明了。
他死了,她活了下去。
只是她说:“他倒好,轰地一下便没了——我也死了,可是我却还有知觉呢。
”然后,她叫喊着,脸上似哭似笑地扭曲起来。
一。
朱青。
从她只身一人在1945年离开浙江前往南京开始,我就知道,在她朴素的学生装里面,并非一个柔弱单薄的女学生,她有着与她这个年纪不相符的去远方的果敢勇气。
但她毕竟还是金陵女中一个穿着半旧直统的白布长衫、低着头、怯生生的嫩娃娃。
她握着一张顽劣的飞行员郭轸写着“因缘负伤共床枕,愿求佳人渡此生,513”的纸条,来到南京空军眷属居住的仁爱东村,等到了郭轸,遇见她的爱情。
从此她住在眷村里,加入那一群每天守望着丈夫的座机平安降落的太太队伍。
他们是天上的男人,她们是地上的女人,他们平安归来,她们悬浮在半空中的一颗心才落地。
后来,那个飞行员死了,传递信件的白鸽浑身染红了鲜血,扑棱着翅膀来向她报丧。
她和眷村里两个照料她的姐姐秦师娘、小周打完最后一桌牌,又去与他婚礼的教堂重演了一遍昔日誓词的场景:我愿意,他愿意。
然后,她穿着黑衣,提着黑箱,又再一次只身北上,大步流星,头也不回,留下一个变暗的虚焦的背影。
很多年后,众人再次见到她。
是在美军的庆功宴上,她浓妆艳抹、烟视媚行,交际花一般,甜甜糯糯娇娇软软地唱起《东山一把青》:“东山哪一把青,西山哪一把青,郎有心来姐有心,郎呀咱俩好成亲哪,哎呀哎哎哟,郎呀咱俩好成亲哪。
今朝呀鲜花好,明朝呀落花飘,飘到哪里不知道,郎呀寻花要趁早啊,哎呀哎哎哟郎呀,寻花要趁早啊。
”她眼波流转,身姿妙曼,浪荡荡懒洋洋,无痛无怨无伤,看得秦师娘和小周目瞪口呆。
朱青已成为美军的情妇。
没有人知道,期间那么多年,这个女学生身上都发生了什么。
都不重要了。
反正人人都是会更改的,反正人人都活得千疮百孔,毫不轻松。
她只是弄丢了一颗心。
她只是在郭轸死了之后,将自己从前那颗心也焚烧成灰。
但这样才是更好的,不是吗。
她没有殉情,没有陪葬,没有灰头土脸,没有魂飞魄散,没有凋零成一张惨白的脸孔。
她活了下去,多好啊。
啊哈,她成了一个空心人,活了下去,多好呵。
白先勇的小说里,她后来也遇到一个新的小飞行员,小飞行员后来也遇难,她两度成遗孀。
但在小说里只有轻描淡写寥寥几笔,她听到噩耗,淡淡地,照常坐在窗台上涂指甲油,做饭,继续搓着麻将牌,哼着《东山一把青》,小说到此戛然而止。
然而在剧版里,编剧给了她饱满延伸的血肉:她会在对镜卸妆时捏着自己的脸,像凝视着一个陌生人的脸泣不成声;她会在倾慕她的小顾(对应小说里的小飞行员)递过来郭轸的遗书时而不敢接,说“我手脏”;她会在与昔日的学姐重逢于声色场所,两个天涯沦落人互诉衷肠时涩涩地笑着,又疼疼地喃喃一句:“有时候,我真的好想郭轸”。
——我不知道,文本与影像的哪一种处理方式更好。
影像充实了角色内蕴,也许我更喜欢原先小说里的结局,她看似百毒不侵,再也不会对任何人示弱了。
从此,再也,再也没有什么能伤害到她了。
二。
秦芊仪。
朱青的故事非常具有戏剧性,但人物塑造最圆整、最蕴藏无声力量的,是秦芊仪。
她是空军十一大队队长的妻子,是仁爱东村的师娘,带领着一群小太太们守在村里等待他们的丈夫归来。
她不动声色,将所有的彷徨、慌张、软弱和疼痛都打磨成软玉咽下,温婉得像所有大家闺秀的典型表率。
她最常挂在口头上的一句话就是:“日子过了就好了”。
是啊,日子过了,就好了。
所有的战争、等待与苦难都会结束,她会与丈夫江伟成去美国受训,他们还会重新生个孩子填补她之前那个孩子早夭的伤痛,他们会白头到老,他们会颐养天年,他们有着短暂的、动荡跌宕的前半生和漫长的、安稳静好的后半生。
——这些,都成了美梦,像守望着天上的飞机降落一样,最终摔成碎片。
日子过了,并不会好。
而是会老、会死,会不堪,会摧残,会疼痛,会别离。
当苦难捱过去,当爱人成尸首,日子也就过到尽头了,也许,这就是日子过了,就“好了”。
秦芊仪是什么时候知道日子过了并不会好了的呢。
或许是那天夜晚,她亲手杀了一个人,一个让她不再纯粹的恶徒。
污浊的鲜血溅满了她月亮一样皎洁的脸庞。
她换上唯一一件干净的紫色露肩旗袍,只言片语也没有对他说。
她只是浑身颤抖着,站立在海上那艘开往台湾的航船甲板,仿佛又看到那个干净如初的自己。
但那个干净的自己不在“此岸”,永远被留在“对岸”。
那一晚的月亮很圆很大很亮,照着“对岸”的那个青春无瑕的自己。
是不是从那个时候开始,秦芊仪就暗暗悲伤地想:日子过了,不会好了。
很多年后,在台湾的仁爱东村,她不再是师娘,她寄人篱下。
她的丈夫也不再是威风凛凛的大队长,颠簸着腿,穷困潦倒,苟延残喘地成了机修队的一员,只能遥望着新人驾驶着新的座机翱翔蓝天,站在老人队伍中端正敬一个军礼——那些,仿佛都与他无关了。
她依旧像从前那样沉默而隐忍地包裹着她,有大海一样静谧浩瀚的容纳。
但我想她是无悔的。
她这一生,就是为了他而活着。
小周跟她争执时,她说:“为了丈夫,我们什么事都做了。
”是啊,为了丈夫,她可以把朱青扭送出村,可明明上了火车,又与他手牵手回去救出朱青;为了丈夫,她可以与小周一径咬定朱青是通共匪谍,可又决绝地抵身“自首”,去换朱青出狱。
原来她不止是为了丈夫而活着的,她是为了良知,为了那句信念:日子过了就好了。
以为她是一个太温顺的女人,在丈夫不愿再拖累她而自尽后,她没有一同赴死。
她活了下去,一直到发肤褶皱,白发苍苍。
如果共死需要勇气,独活更需要魄力。
只是在出狱后的那一天黎明,天灰蒙蒙亮,她步履缓缓地重新走回台湾的仁爱东村,站立在与丈夫最后生活过的房屋前面,久久地凝望。
门上贴了白色的封条,丈夫最后踩的运货车也盘踞在院落中,与她对视相望。
她的脸上看不出伤痕,然后她离去,走出眷村。
青春作伴好还乡。
如果她真的和他安稳过着后半生,如果他们又生了几个孩子,如果她不是孤独终老,如果那些美梦,都得到上天垂怜而成真,故事会否不一样。
三。
小周。
泼辣、野蛮、刁钻、嘴欠、浮夸、雷厉风行、风风火火,身为副队娘的周玮训一开始实在不讨喜。
然而正因为她这样鸡飞狗跳的性子,才衬得秦芊仪端庄大方,也才能活得痛快。
“交接”,发生在她身上。
前任丈夫殉职,由他的队友小邵照料,与她成婚。
她面上千百个不愿意,但接受命运这样的安排。
甚至在为犯错的小邵去求情时,舍得咬咬牙将腕上那枚前任丈夫留给她的玉镯托出。
必须要救现任丈夫,这就是人生,她懂得女人的道理。
眷村里总有飞行员遇难,有的小太太接受交接,有的拎着箱子离去,杳无音讯,有的把师娘家全砸了一遍,满屋碎片、麻将洒了一地狼藉,有的咬牙切齿,带着恨意恶狠狠地说每年都要寄悼文过来,还有的上吊屋中,随丈夫而去。
小周都没有那么做,她与新丈夫、与一再改姓的养女墨婷一直活到老。
活,是受罪,可毕竟比死好,因为死,更是虚无啊。
但哪有女人不自私不侥幸的呢,哪有人不自私不侥幸。
前任丈夫殉职的那天,噩耗传来,秦芊仪来转告。
话未出口,她以为秦师娘的丈夫遇难,语无伦次地安慰;得知真相,又拉下脸来,扯着秦师娘激动地大喊哭诉:为什么不是你的丈夫,为什么是我的丈夫。
后来,小邵下落不明,以为悲剧两度降临。
眷村里新的小太太安慰她,她冷静告知:不是小邵,是你的丈夫,你赶紧去捡你丈夫的铭牌。
仿佛历史重演,小太太扯着她悲恸质问:为什么不是小邵。
我不知道那一刻,小周会不会想起很多年前,她前任丈夫遇难时,她也是这样以激烈的反应对待秦芊仪。
时过境迁,没有人能改变这群地上的女人们,殊途同归的命运。
这是女人们的自私与庆幸,可是,不正是这样的自私与庆幸,才显得人性珍贵的吗。
她爱憎分明、咬牙切齿、嬉笑怒骂,见到物是人非的朱青时,喋喋不休地跟秦芊仪抱怨道:“以前我还在想,如果她会唱歌、喝酒、抽烟,会是什么样子,今天全看到了”,临了,又不忘当初三人的誓言,说要盖一排连瓦房,她们三个还住在一起,当邻居。
要是没有她这样叽叽喳喳斤斤计较的小女子,悲戚戚的眷村该有多寂寞啊。
很多年后,朱青去了美国,秦芊仪去了天国,留下小周一个人满脸皱纹。
她似乎有些失忆,不再记得那些挣扎的虚妄的难堪的人生。
但她始终记得她有两个好姐妹,芊仪啊,小朱青啊,不是说好了三人凑一桌打麻将的嘛,你们都去了哪儿呀。
我听人说,临终的那一刻,人一生的经过都会走马灯一样在脑海里电光火石一一闪现,那么小周会不会想起很多年前那一晚,她们三个女人在新生社的舞池纵情跳舞呢。
她们的丈夫都飞去了前线打仗,她们不愿再如坐针毡地守在牌桌上,等待那叫人心惊肉跳的电话铃声。
于是,她们相约去跳舞,纵情地舞动手臂,恣意地交叉双腿,那样美好的春光啊,又都仿佛很多年前,她们三人站在飞机前留下的那唯一一张合照,呼啸着泛黄了。
***看完《一把青》,想给每个角色都写点儿什么,男女配角,在那个年代,都是一口口唏嘘。
写完三个女人之后,仿佛元气大伤,花光所有力气,搁浅纸笔。
那就停留在此,在秦芊仪、朱青、小周的重述结束的这里。
我们都曾偏见地以为,台剧就是一群青春偶像咬着台湾腔谈情说爱,直至这一部颠覆了很多人的守旧观念。
但我没有给五星,也许正因为足够喜欢,才会更加苛刻。
陈小霞、姚若龙、张艺打造的原声,词、曲都没得说,但演唱者却很“偶像剧”——田馥甄唱片头曲《看淡》,林宥嘉唱片尾曲《天上的男人地上的女人》,Selina任家萱唱插曲《最高的地方》。
他们当然都是好歌手,但来诠释《一把青》,不合适,甚至集体通病似的咬字都很奇怪。
不及周蕙翻唱40年代白光的老歌《东山一把青》更传神入魂。
又或许是上了一点年龄,觉得前面好几集的情情爱爱温吞腻歪、辗转反侧,直叫人看得困,只想着生离死别干净利落——要是知道后来漫长的告别与思念,才明白那些亦是短暂。
因为一不留神,那些腻歪就溜走了,稍纵即逝,弥足珍贵,用她们的一生去念想。
也许这就是墨婷——剧中见证三个女人一生的幼女长大之后,说起的那句:Life goes on...and on...(“人生总免不了遗憾”)。
我喜欢这个翻译。
并非译成“人生总要继续”或“年华似水”,而是“人生总免不了遗憾”。
这样的遗憾,没有回头,没有弥补,没有重来,没有来世,我们只能怀揣着遗憾走下去。
也正因为有遗憾,才厚重,才念念不忘。
“人生若是无悔,那该多无趣啊”。
大陆电视台永远都不会引进《一把青》播出。
因为它是站在国军角度叙事的。
正如短评里有人说的,“这三十年来极少有能同时兼顾文学性与戏剧性的华语史诗大剧,放眼两岸三地,也只有台湾敢拿国共内战的题材拍这样虐心沉重又客观好看有深度的剧,而且严格来讲,这部片暗讽国民党的部分比批共产党还严厉”,的确,后几集国民党逼迫秦芊仪、小周、朱青三个女人互相出卖,又逼迫江伟成、小邵、老龚几个男人彼此揭发的戏份看得太叫人心生凉薄——隐隐想到《霸王别姬》中,段小楼、程蝶衣、菊仙也是这样一个咬过一个的,然而莫忘了写《霸王别姬》本子的女作家李碧华是香港的,也不是大陆的。
2003年的《孽子》,2005年的《孤恋花》,到2015年的《一把青》,导演曹瑞原三度拍摄作家白先勇的小说故事,三部分别描绘男同、女同、直人世界血肉模糊的传奇。
到今天为止,标记看过《一把青》的豆瓣用户才只有六百多人,好剧就像珍贵的酒、稀有的服饰、曲高和寡的青山流水,不会被唾手可得。
我庆幸是六百分之一。
故而,我有时觉得,在我出生之前、告别之后,哪怕这个世界会有更多我看不到的电影也好,剧集也好,都不用太难过。
至少在我所在的岁月里,我并未与之错过。
我会记得,2016年台风到来之前的那个夏天,看过一部叫《一把青》的台剧。
当夜幕降临,当飞机升上天空,当眷村安宁静谧地传来蛙声和狗吠,秦芊仪、朱青、小周三个女人,桌上一两张牌就能打发半辈子,在漫长又短暂的岁月中,又开始了,等他降落。
END(PS:图文影音版)
除去朱青,墨婷和焦飞,仔细想了一下,我最喜欢的居然是小顾。
没错,一开始的他不守军纪,大嘴巴到处乱说,让空军村的女人们提心吊胆,明明知道郭轸和朱青是夫妻,还要不断纠缠,甚至害朱青没了孩子。
没错,郭轸死了,能给朱青留个孩子相依为命也算有个依靠,可是仔细想想,在那个社会环境下,善良的朱青要照顾自己,还要拉扯孩子长大,要比她一个人求生难多了。
以她的性格,如果带着自己和郭轸的孩子,一定不会走“给美国大兵洗澡”这条路,正是因为失去了郭轸和孩子,才让她选择了自我放弃的求生道路。
看汪影的结局就知道了,在那个兵荒马乱的年代,带着一个孩子有多难。
况且汪影好歹还是官方盖章的“空军遗眷”,还能得到一张去台湾的机票,还能住在台湾的“仁爱东村”,领到“空军遗眷”的口粮。
就连落魄的大队长和师娘在那个时候都只能靠着副队娘的接济过日子,可想而知日子有多艰难。
而善良的朱青把自己的遗眷证给了小邓,她无凭无据无依无靠,甚至连搭乘逃回台湾的飞机的资格都没有。
我在想如果郭轸知道自己后来会战死沙场的话,一定不会留朱青在身边的。
那样一个帅气优秀又自负的空军少爷,一定是想着战争已经结束,终于可以过自己的生活,而且在对的时间遇到了对的人,就一定要护她周全,才会死皮赖脸的把朱青留在身边。
如他的遗言所说,误你青春,悔不当初。
相比较曾经事业有成战功显赫,后来落魄到受人接济被人诬陷甚至自杀的大队长,以及不顾一切为了丈夫抛弃家人出卖朋友,最后孤独终老的师娘,或是年纪轻轻就成了空军遗孀,然后接受交接磕磕绊绊最后记忆永远留在当年的副队娘,还有狠心抛下有救命之恩的初恋,为了责任照顾自己副队长妻女一生的副队长。
朱青和小顾两个人,简直纯粹到了极致。
看这部剧的机缘是很多人提到的郭轸和朱青的爱情,所谓“郭轸,你死了他们都欺负朱青没有老公”,我想知道究竟是怎么样的爱情,值得那么多女孩为此念念不忘。
可是看了以后我发现,空军少爷和女学生的爱情,固然就像现在的言情小说一样美好壮烈,可是整个《一把青》的主角并不是他们,一共31集的电视剧,郭轸19集就死了,郭轸死后,国军战败逃往台湾,又有很多集没有朱青的戏份。
郭轸和朱青这一对,在整部剧里顶多算男三号女三号,所以我不禁觉得,那些到处在喊郭轸朱青的姑娘,真的是有些矫情了。
他们欺负朱青,不是因为朱青没了老公,当初副队娘要拉郭轸为副队长顶罪的时候,不也是轻而易举的事情吗?
郭轸与小顾,就像是一个英气勃发的空军少爷,和一个笨手笨脚的毛头小子。
郭轸的死,是时代洪流里的必然,小顾的死,是明知有去无回却为了心爱的姑娘谋求未来的毅然决然。
我突然在想,就像郭轸拿了小顾的字条,朱青又拿着字条千里寻人一样,如果老天没有开这个玩笑,如果从一开始就是朱青拿了小顾的字条,故事的结局又会是怎样的?
小顾来到空军村,见到朱青,心便被她偷了去,然后又知道了纸条的故事,于是他越发的不甘心,明明是我先写的字条,她要找的人也应该是我,凭什么要被你夺了去。
可是人生就是这样,阴差阳错的,机缘巧合的,我爱的姑娘已嫁他人妇。
倔强又坚强的朱青就算一个人流浪也不愿意被交接,为了生存她从一个单纯清高的女大学生变成了人尽可夫的风尘酒吧女。
而那个曾经的毛头小子也渐渐变得成熟,在全世界都在嘲笑朱青的时候只有他愿意陪着她,我知道你不会爱我,那就让我护你周全。
我觉得后半段朱青其实已经喜欢上小顾了,若是小顾没有死,他们应该也能相守一生吧。
造化弄人,小顾因为墨婷的一句玩笑话加入了美军,为了找她,他的生命已经不在自己的掌控之中了。
就像当初的郭轸以为替副队长背了锅,他和朱青就能回母校过自己的小日子一样,时代的洪流里,有太多的无可奈何,身不由己。
你看,那个叫朱青的姑娘即使失去一切,也要护他人周全,即使被别人陷害,也不愿意说出真相,就如那个叫做顾肇钧的男孩子,即使失去生命,也要为自己喜欢的姑娘安顿好下半生一样,他们都是这个世界上最善良最纯粹的人。
短评写不下,就来写长评,其实长评也不长。
一开始以为口音会是问题,后来发现完全不是问题。
不是说演员没有口音,有,尤其是女主,无奈他们演技不错,非常有代入感,看了几集下来就完全没有出戏,后面也就不再纠结了。
郭轸真的让人眼前一亮,角色加成说实话很恐怖,明明看起来一般的男演员,但是在镜头前,尤其那身飞行夹克一穿,就感觉无论是那个女大学生看见了都会喜欢,他真的演出了“一见郭轸误终生”,结果朱青真的误终生。
看到14集十一大队要去东北了看不下去了,不是因为不好看,是不敢看了,明明知道后面是悲剧,就没有点开下一集的勇气。
不想郭轸死,他一开始只是想退伍回母校当个教书先生,或者坐一年半牢出来自动退伍当个平凡人…怎么这么难!
这个时代好难!
所有人不断的事与愿违,但真正期望的生活来临时,又如指间的细沙抓也抓不住。
所以我固执的将我所看到的这个故事停在了中央,郭轸开着513飞过校园,一身学生装的朱青抬头浅笑,郭轸一遍又一遍的飞,他的导航塔永远都在那里,他永远能够找见回家的路。
补:后来在刷第二遍的时候,突然意识到汪影其实就是另一个朱青。
我们有时候会想,如果当时朱青并没有流产,小顾并没有撞死朱青肚子里的郭宁远的话,那是不是为朱青留了个念想。
编剧利用汪影否定了这个想法,因为最后在台北,汪影和朱青来到了同一个地方,汪影的孩子最后也死掉了。
她们殊途同归。
朱青无论如何挣扎最后都会来到这里,没有另一条路,没有更好的下场。
看了10分钟片花,期待电视剧版的扩充改编。
————————————以下是原著 白先勇的短篇小说———————————— 一把青 白先勇 上 抗日胜利,还都南京的那一年,我们住在大方巷的仁爱东村,一个中下级的空军眷属区里。
在四川那种闭塞的地方,煎熬了那些年数,骤然回返那六朝金粉的京都,到处的古迹,到处的繁华,一派帝王气象,把我们的眼睛都看花了。
那时伟成正担任十一大队的大队长。
他手下有两个小队刚从美国受训回来,他那队飞行员颇受重视,职务也就格外繁忙。
遇到紧要差使,常由他亲自率队出马。
一个礼拜,倒有三四天,连他的背影儿我也见不着。
每次出差,他总带着郭轸一起去。
郭轸是他的得意门生,郭轸在四川灌县航校当学生的时候,伟成就常对我说:郭轸这个小伙子灵跳过人,将来必定大有出息。
果然不出几年,郭轸便窜了上去,爬成小队长留美去了。
郭轸是空军的遗族。
他父亲是伟成的同学,老早摔了机,母亲也跟着病殁了。
在航校的时候,逢年过节,我总叫他到我们家来吃餐团圆饭。
伟成和我膝下无子,看着郭轸孤单,也常照顾他些。
那时他还剃着青亮的头皮,穿了一身土黄布的学生装,举止虽然处处露着聪明,可是口角到底嫩稚,还是个未经世的后生娃仔。
当他从美国回来,跑到我南京的家来,冲着我倏地敬个军礼,叫我一声师娘时,我着实吃他唬了一跳。
郭轸全身都是美式凡立丁的空军制服,上身罩了一件翻领镶毛的皮夹克,腰身勒得紧峭,裤带上却系着一个Ray-Ban太阳眼镜盒儿。
一顶崭新高耸的军帽帽沿正压在眉毛上;头发也蓄长了,渗黑油亮的发脚子紧贴在两鬓旁。
才是一两年工夫,没料到郭轸竟出挑得英气勃勃了。
“怎么了,小伙子?
这次回来,该有些苗头了吧?
”我笑着向他说道。
“别的没什么,师娘,倒是在外国攒了几百块美金回来。
”郭轸说道。
“够讨老婆了!
”我笑了起来。
“是呀,师娘,正在找呢。
”郭轸也朝着我龇了牙齿笑道。
战后的南京,简直成了我们那些小飞行员的天下。
无论走到哪里,街头巷尾,总碰到个把趾高气扬的小空军,手上挽了个衣着人时的小姐,潇潇洒洒,摇曳而过。
谈恋爱 —— 个个单身的飞行员都在谈恋爱。
一个月我总收得到几张伟成学生送来的结婚喜帖。
可是郭轸从美国回来了年把,却一直还没有他的喜讯。
他也带过几位摩登小姐到我家来吃我做的豆瓣鲤鱼。
事后我问起他,他总是摇摇头笑着说: “没有的事,师娘,玩玩罢了。
” 可是有一天,他却跑来告诉我:这次他认了真了。
他爱上了一个在金陵女中念书叫朱青的女孩儿。
“师娘,”他一股劲的对我说道,“你一定会喜欢她,我要带她来见你。
师娘,我从来没想到会对一个女孩子这样认真过。
” 郭轸那个人的性格,我倒摸得着一二。
心性极为高强,年纪轻,发迹早,不免有点自负。
平常谈起来,他曾对我说,他必得要选中一个称心如意的女孩儿,才肯结婚。
他带来见我的那些小姐,个个容貌不凡,他都没有中意,我私度这个朱青大概是天仙一流的人物,才会使得郭轸如此动心。
当我见到朱青的时候,却大大的出了意料之外。
那天郭轸带她来见我,在我家吃午饭。
原来朱青却是一个十八九岁颇为单瘦的黄花闺女,来做客还穿着一身半新旧直统子的蓝布长衫,襟上掖了一块白绸子手绢儿。
头发也没有烫,抿得整整齐齐的垂在耳后。
脚上穿了一双带绊的黑皮鞋,一双白色的短统袜子倒是干干净净的。
我打量了她一下,发觉她的身段还未出挑得周全,略略扁平,面皮还泛着些青白。
可是她的眉眼间却蕴着一脉令人见之忘俗的水秀,见了我一径半低着头,腼腼腆腆,很有一股教人疼怜的怯态。
一顿饭下来,我怎么逗她,她都不大答得上腔来,一味含糊的应着。
倒是郭轸在一旁却着了忙,一忽儿替她拈菜,一忽儿替她斟茶,直怂着她跟我聊天。
“她这个人就是这么别扭,”郭轸到了后来急躁的指着朱青说道,“她跟我还有话说,见了人却成了哑巴。
师娘这儿又不是外人,也这么出不得众。
” 郭轸的话说得暴躁了些,朱青扭过头去,羞得满面通红。
“算了,”我看着有点不过意,忙止住郭轸道,“朱小姐头一次来,自然有点拘泥,你不要去戳她。
吃完饭还是你们两人去游玄武湖去罢,那儿的荷花开得正盛呢。
” 郭轸是骑了他那辆十分招摇的新摩托车来的。
吃完饭,他们离开的时候,郭轸把朱青扶上了后车座,帮着她系上她那块黑丝头巾,然后跳上车,轻快的发动了火,向我得意洋洋的挥了挥手,倏地一下,便把朱青带走了。
朱青偎在郭轸身后,头上那块丝中吹得高高扬起。
看着郭轸对朱青那副笑容,我知道他这次果然认了真了。
有一次,伟成回来,脸色沉得很难看,一进门便对我说道: “郭轸那小伙子越来越不像话!
我倒没料到他竟是这样一个人” “怎么了?
”我十分诧异,我从来没有听见伟成说过郭轸一句难听的话。
“你还问得出呢!
你不是知道他在追一个金陵女中的学生吗?
我看他这个人谈恋爱谈昏了头!
经常闯进人家学校里去,也不管人家在上课,就去引逗那个女学生出来。
这还不算,他在练机的时候,竟然飞到金陵中的上空,在那儿打转子,惹得那些女学生都从课室里伸头出来看热闹。
人家校长告到我们总部来了,成个什么体统?
一个飞行员这么轻狂,我要重重的处罚他!
” 郭轸被记了过,革除了小队长的职务。
当我见到郭轸时,他却对我解说道: “师娘,不是我故意犯规,惹老师生气,是朱青把我的心拿走了。
真的,师娘,我在天上飞,我的心都在地上跟着她呢。
朱青是个规规矩矩的好女孩,就是有点怕生,不大会交际罢了。
现在学校把她开除了,她老子娘从重庆打电报来逼她回去。
她死也不肯,和他们也闹翻了。
她说她这一辈子跟定了我,现在她一个人住在一间小客栈里还没有着落呢。
” “傻子,”我摇头叹道,没想到聪明人谈起恋爱来,也会变得这般糊涂,“既是这么痴,两人结婚算了。
” “师娘,我就是要来和你商量这件事,要请你和老师做我们的主婚人呢。
”郭轸满面光彩对我说道。
郭轸和朱青结婚以后,也住在我们仁爱东村里。
郭轸有两个礼拜的婚假,本来他和朱青打算到杭州去度蜜月的,可是还没有去成,猛然间国内的战事便爆发了。
伟成他们那个大队被调到东北去。
临走的那天早上,才蒙蒙亮,郭轸便钻进我的厨房里来,我正在升火替伟成煮泡饭。
郭轸披着件军外套,头发蓬乱,两眼全是红丝,胡须也没剃,一把攥住我手,嗓子嘎哑,对我说道: “师娘,这次无论如何要拜托你老人家了——” “晓得了,”我打断他的话道,“你不在,自然是我来照顾你老婆啦。
” “师娘——”郭轸还在唠叨,“朱青还不大懂事,我们空军里的许多规矩,她不甚明了,你要当她自己人,多多教导她才好。
” “是了,”我笑道,“你师娘跟着你老师在空军里混了这十来年,什么还没见过?
不知多少人从我这里学了乖去呢。
朱青又不笨,你等我来慢慢开导她。
” 伟成和郭轸他们离去后,我收拾了一下屋子便走到朱青家去探望她。
公家配给郭轸他们的宿舍是一幢小巧的木板平房。
他们搬进去以前,郭轸特别找人粉刷油漆过一轮,挂上些新的门帘窗幔,相当起眼。
我进到他们的房子里,看见客厅里还是新房般的打扮。
桌子椅子上堆满了红红绿绿的贺礼,有些包裹尚未拆封。
桌子跟下却围着一转花篮,那些玫瑰剑兰的花苞儿开得十分新鲜,连凤尾草也是碧绿的。
墙上那些喜幛也没有收去,郭轸同学送给他的一块乌木烫金的喜匾却悬在厅的中央,写着“白头偕老”。
朱青在她房里,我走进去她也没有听见。
她歪倒在床上,脸埋在被窝里,抽抽搭搭的哭泣着。
她身上仍旧穿着新婚的艳色丝旗袍,新烫的头发揉乱了,发尾子枝桠般生硬的张着。
一床绣满五彩鸳鸯的丝被面被她搓得全是皱纹。
在她脸旁被面上,却浸着一块碗大的湿印子。
她听见我的脚步惊坐了起来,只叫出一声“师娘”,便只有哽咽的份儿了。
朱青满面青黄,眼睛肿得眯了起来,看着愈加瘦弱了。
我走过去替她抿了一下头发,绞了一把热手巾递给她。
朱青接过手中,把脸捂住,重新又哭泣起来。
房子外头不断的还有大卡车和吉普车在拖拉行李,铁链铁条撞击的声音,非常刺耳,村子里的人正陆续启程上任,时而女人尖叫,时而小孩啼哭,显得十分惶乱。
我等朱青哭过了,才拍拍她的肩膀说道: “头一次,乍然分离,总是这样的——今晚不要开伙,到我那儿吃夜饭,给我做个伴儿。
” 伟成和郭轸他们一去便了无踪迹。
忽而听见他们调到华北,忽而又来信飞到华中去了,几个月来一次也没回过家。
这个期间,朱青常常和我在一起。
有时我教她做菜,有时我教她织毛衣,也有时我却教她玩几张麻将牌。
“这个玩意儿是万灵药,”我对她笑着说道,“有心事,坐上桌子,红中白板一混,什么都忘了。
” 朱青结婚后,放得开多了,可是仍旧腼腆怯生,除掉我这儿,村子里别家她一概没有来往。
村子里那些人的身世我都知晓,渐渐儿的,我也拣了一些告诉她听,让她熟悉一下我们村里那些人的生活。
“你别错看了这些人,”我对她说,“她们背后都经过了一番历练的呢。
像你后头那个周太太吧,她已经嫁了四次了。
她现在这个丈夫和她前头那三个原来都是一个小队里的人。
一个死了托一个,这么轮下来的。
她那些丈夫原先又都是好朋友,对她也算周到了。
还有你对过那个徐太太,她先生原是她小叔,徐家两兄弟都是十三大队里的。
哥哥殁了,弟弟顶替。
原有的几个孩子,又是叔叔又是爸爸,好久还叫不清楚呢。
” “可是她们看着还有说有笑的。
”朱青望着我满面疑惑。
“我的姑娘,”我笑道,“不笑难道叫她们哭不成?
要哭,也不等到现在了。
” 郭轸离开后,朱青一步远门也不肯出,天天守在村子里。
有时我们大伙儿上夫子庙去听那些姑娘们清唱,朱青也不肯跟我们去。
她说她怕错过总部打电话传来郭轸的消息,一天夜里,总部带信来说,伟成那一队经过上海,有一天多好停留,可能赶到南京来。
朱青一早便跳出跳进,忙着出去买了满满两篮子菜回来。
下午我经过她门口,看见她穿了一身蓝布衣裤,头上系了一块旧头巾,站在凳子上洗窗户。
她人又矮小,踮起脚还够不着,手里却揪住一块大抹布挥来挥去,全身的劲都使出来了似的。
“朱青,那上头的灰尘,郭轸看不见的。
”我笑着叫道。
朱青回头看见我,红了脸,讪讪的说道: “不知怎的,才几个月,这问房子便旧了,洗也洗不干净。
” 傍晚的时分,朱青过来邀了我一块儿到村口搁军用电话的那间门房里去等候消息。
总部那边的人答应六七点钟给我们打电话通消息。
朱青梳洗过了,换上一件杏黄色的薄绸长衫,头上还络了一根苹果绿的丝带,嘴上也抹了一些口红,看着十分清新可喜。
起初朱青还非常开心,跟我有说有笑,到了六点多钟的光景,她便渐渐紧张起来了,脸也绷了,声也噤了,她一边织着毛线却不时的抬头去看桌上那架电话机。
我们左等右等,直到九点多钟,电话铃才响了起来。
朱青倏地跳起来,怀里的绒线球滚到一地,急忙向电话奔去,可是到了桌子边却回过头来向着我声音颤抖的说道: “师娘——电话来了。
” 我去接过电话,总部里的人说,伟成他们在上海只停留了两小时,下午五点钟已经起飞到苏北去了。
我把这个消息告诉朱青,朱青的脸色一下子变得非常难看,她呆站着,半晌没有出声,脸上的肌肉却微微的在抽搐。
“我们回去吧。
”我向她说道。
我们走回村子里,朱青一直默默跟在我后面,走到我家门口时,我对她说: “莫难过了,他们的事情很没准的。
” 朱青扭过头去,用袖子去擂眼睛,嗓子哽咽得很厉害。
“别的没有什么,只是今天又空等了一天——” 我把她的肩膀搂过来说道: “朱青,师娘有几句话想跟你讲,不知你要不要听。
飞将军的太太,不容易当。
廿四小时,那颗心都挂在天上,哪怕你眼睛朝天望出血来,那天上的人未必知晓。
他们就像那些铁鸟儿,忽而飞到东,忽而飞到西,你抓也抓不住。
你嫁进了我们这个村子里,朱青,莫怪我讲句老实话,你就得狠起心肠来,才担得住日后的风险呢。
” 朱青泪眼模糊的瞅着我,似懂非懂的点着头儿。
我扳起她的下巴颏,笑着叹道: “回去吧,今夜早点上床。
” 民国三十七年的冬天,我们这边的战事已经处处失利了,北边一天天吃紧的当儿,我们东村里好几家人都遭了凶讯。
有些眷属天天到庙里去求神拜菩萨,算命的算命,摸骨的摸骨。
我向来不信这些神神鬼鬼,伟成久不来信,我便邀隔壁邻舍来成桌牌局,熬个通宵,定定神儿。
有一晚,我跟几个邻居正在斗牌儿,住在朱青对门的那个徐太太跑来一把将我拖了出去,上气不接下气的告诉我说总部刚来通知,郭轸在徐州出了事,飞机和人都跌得粉碎。
我赶到朱青那儿,里面已经黑压压挤满了一屋子的人。
朱青歪倒在一张靠椅上,左右一边一个女人揪住她的膀子,把她紧紧按住,她的头上扎了一条白毛巾,毛巾上红殷殷的沁着巴掌大一块血迹。
我一进去,里面的人便七嘴八舌告诉我:朱青刚才一得到消息,便抱了郭轸一套制服,往村外跑去,一边跑一边嚎哭,口口声声要去找郭轸。
有人拦她,她便乱踢乱打,刚跑出村口,便一头撞在一根铁电线杆上,额头上碰了一个大洞,刚才抬回来,连声音都没有了。
我走到朱青跟前,从别人手里接过一碗姜汤,用铜羹匙撬开朱青的牙关,扎实的灌了她几口。
她的一张脸像是划破了的鱼肚皮,一块白,一块红,血汗斑斑。
她的眼睛睁得老大,目光却是散涣的。
她没有哭泣,可是两片发青的嘴唇却一直开合着,喉头不断发出一阵阵尖细的声音,好像一只瞎耗子被人踩得发出吱吱的惨叫来一般。
我把那碗姜汤灌完了,她才渐渐的收住目光,有了几分知觉。
朱青在床上病了许久。
我把她挪到我屋子里。
日夜守住她,有时连我打牌的时候,也把她放在跟前。
我怕走了眼,她又去寻短见。
朱青整天睡在床上。
也不说话,也不吃东西。
每天都由我强灌她一点汤水。
几个礼拜,朱青便瘦得只剩下了一把骨头,面皮死灰,眼睛凹成了两个大窟窿。
有一天我喂完她,便坐在她床沿上,对她说道: “朱青,若说你是为了郭轸,你就不该这般作践自己。
就是郭轸在地下,知道了也不能心安哪。
” 朱青听了我的话,突然颤巍巍的挣扎着坐了起来,朝我点了两下头,冷笑道: “他知道什么?
他跌得粉身碎骨哪里还有知觉?
他倒好,轰地一下便没了——我也死了,可是我却还有知觉呢。
” 朱青说着,面上似哭似笑的扭曲起来,非常难看。
守了朱青个把月,自己都差不多累倒了。
幸而她老子娘却从重庆赶了来。
她老子看见她一句话都没有说,她娘却狠狠的啐了一口: “该呀!
该呀!
我要她莫嫁空军,不听话,落得这种下场!
” 说着便把朱青蓬头垢面的从床上扛下来,用板车连铺盖一齐拖走了。
朱青才走几天,我们也开始逃难,离开了南京。
下 来到台北这些年,我一直都住在长春路,我们这个眷属区碰巧又叫做仁爱东村,可是和我在南京住的那个却毫不相干,里面的人四面八方迁来的都有,以前我认识的那些都不知分散到哪里去了。
幸好这些年来,日子太平,容易打发,而我们空军里的康乐活动,却并不输于在南京时那么频繁,今天平剧。
明天舞蹈,逢着节目新鲜,我也常去那些晚会去凑个热闹。
有一年新年,空军新生社举行游艺晚会。
有人说历年来就算这次最具规模。
有人送来两张门票,我便带了隔壁李家念中学那个女儿一同去参加。
我们到了新生社的时候,晚会已经开始好一会儿了。
有些人挤做一堆在抢着摸彩,可是新生厅里却是音乐悠扬跳舞开始了。
整个新生社塞得寸步难移,男男女女,大半是年轻人,大家嘻嘻哈哈的,热闹得了不得。
厅里飘满了红红绿绿的气球,有几个穿了蓝色制服的小空军,拿了烟头烧得那些气球砰砰嘭嘭乱炸一顿,于是一些女人便趁势尖叫起来。
夹在那些混叫混闹的小伙子中间,我的头都发了晕,好不容易才和李家女儿挤进了新生厅里,我们倚在一根厅柱旁边,观看那些人跳舞。
那晚他们弄来空军里一个大乐队,总有二十来人。
乐队的歌手也不少,一个个上来,衣履风流,唱了几个流行歌,却下到舞池和她们相识的跳舞去了。
正当乐队里那些人敲打得十分卖劲的当儿,有一个衣着分外妖烧的女人走了上来,她一站上去,底下便是一阵轰雷般的喝彩,她的风头好像又比众人不同一些。
那个女人站在台上,笑吟吟地没有半点儿羞态,不慌不忙把麦克风调了一下,回头向乐队一示意,便唱了起来。
“秦婆婆,这首歌是什么名字?
”李家女儿问道,她对流行歌还没我在行。
我的收音机,一向早上开了,睡觉才关的。
“《东山一把青》。
”我答道。
这首歌,我熟得很,收音机里常收得到白光灌的唱片,倒是难为那个女人却也唱得出白光那股懒洋洋的浪荡劲儿。
她一只手拈住麦克风,一只手却一径满不在乎的挑弄她那一头蓬得像只大鸟窝似的头发。
她翘起下巴颏儿,一字一句,清清楚楚的唱着: 东山哪,一把青。
西山哪,一把青。
郎有心来姐有心, 郎呀,咱俩儿好成亲哪—— 她的身子微微倾向后面,晃过来,晃过去,然后突地一股劲儿,好像从心窝里迸了出来似的唱道: 嗳呀嗳嗳呀, 郎呀,咱俩儿好成亲哪—— 唱到过门的当儿,她便放下麦克风,走过去从一个乐师手里拿过一双铁锤般的敲打器,吱吱嚓嚓的敲打起来,一面却在台上踏着伦巴舞步,颠颠倒倒,扭得颇为孟浪。
她穿了一身透明紫纱洒金片的旗袍,一双高跟鞋足有三寸高,一扭,全身的金锁片便闪闪发光起来。
一曲唱完,下面喝彩声,足有半刻时辰,于是她又随意唱了一个才走下台来,即刻便有一群小空军迎上去把她拥走了。
我还想站着听几个歌,李家女儿却吵着要到另外一个厅去摸彩去。
正当我们挤出人堆离开舞池的当儿,突然有人在我身后抓住了我的膀子叫了一声: “师娘!
” 我一回头,看见叫我的人,赫然是刚才在台上唱“东山一把草”的那个女人。
来到台北后,没有人再叫我“师娘”了,个个都叫我秦老太,许久没有听到这个称呼,蓦然间,异常耳生。
“师娘,我是朱青。
”那个女人笑吟吟的望着我说道。
我朝她上下打量了半天,还没来得及回话,一群小空军便跑来,吵嚷着要把她挟去跳舞。
她把他们摔开,凑到我耳根下说道: “你把地址给我,师娘,过两天我接你到我家去打牌,现在我的牌张也练高了。
” 她转身时又笑吟吟的悄声对我说道: “师娘,刚才我也是老半天才把你老人家认出来呢。
” 从前看京戏,伍子胥过昭关一夜便急白了头发,那时我只道戏里那样做罢了,人的模样儿哪里就变得那么厉害。
那晚回家,洗脸的当儿,往镜子里一端详,才猛然发觉原来自己也洒了一头霜,难怪连朱青也认不出我来了。
从前逃难的时候,只顾逃命,什么事都懵懵懂懂的,也不知黑天白日。
我们撤退到海南岛的时候,伟成便病殁了。
可笑他在天上飞了一辈子,没有出事,坐在船上,却硬生生的病故了。
他染了痢疾,船上害病的人多,不够药,我看着他屙痢屙得脸发了黑。
他一断气,船上水手便把他用麻包袋套起来,和其他几个病死的人,一齐丢到了海里去,我只听得“嘭”一下,人便没了。
打我嫁给伟成那天起,我心里已经盘算好以后怎样去收他的尸骨了。
我早知道像伟成他们那种人,是活不过我的。
倒是没料到末了连他尸骨也没收着。
来到台湾,天天忙着过活,大陆上的事情,竟逐渐淡忘了。
老实说,要不是在新生社又碰见朱青,我是不会想起她来了的。
过了两天,朱青果然差了一辆计程车带张条子来接我去吃晚饭。
原来朱青就住在信义路四段,另外一个空军眷属区里。
那晚她还有其他的客人,是三个空军小伙子,大概周未从桃园基地来台北度假的,他们也顺着朱青乱叫我师娘起来,朱青指着一个白白胖胖,像个面包似的矮子向我说道: “这是刘骚包,师娘,回头你瞧他打牌时,那副狂骨头的样儿就知道了。
” 那个姓刘的便凑到朱青跟前嬉皮笑脸的嚷道: “大姐,难道今天我又撞着你什么了?
到现在还没有半句好话呢。
” 朱青只管吃吃的笑着,也不去理他,又指着另外一个瘦黑瘦黑的男人说道: “他是开小儿科医院的,师娘只管叫他王小儿科就对了。
他和我们打了这么久的麻将,就没和出一副体面的牌来。
他是我们这里有名的鸡和大王。
” 那个姓王的笑歪了嘴,说道: “大姐的话先别说绝了,回头上了桌子,我和老刘上下手把大姐夹起来,看大姐再赌厉害。
” 朱青把面一扬,冷笑道: “别说你们这对宝器,再换两个厉害的来,我一样有本事教你们输得当了裤子才准离开这儿呢。
” 朱青穿了一身布袋装,肩上披着件红毛衣,袖管子甩荡甩荡的,两筒膀子却露在外面。
她的腰身竟变得异常丰圆起来,皮色也细致多了,脸上画得十分入时,本来生就一双水盈盈的眼睛,此刻顾盼间,露着许多风情似的。
接着朱青又替我介绍了一个二十来岁叫小顾的年轻男人。
小顾长得比先头那两个体面得多,茁壮的身材,浓眉高鼻,人也厚实,不像那两个那么嘴滑。
朱青在招呼客人的时候,小顾一径跟在她身后,替她搬挪桌椅,听她指挥,做些重事。
不一会,我们入了席,朱青便端上了头一道菜来,是一盆清蒸全鸡,一个琥珀色的大瓷碗里盛着热气腾腾的一只大肥母鸡,朱青一放下碗,那个姓刘的便跳起来走到小顾身后,直推着他嚷道: “小顾,快点多吃些,你们大姐炖鸡来补你了。
” 说着他便跟那个姓王的笑得发出了怪声来。
小顾也跟着笑了起来,脸上却十分尴尬。
朱青抓起了茶几上一顶船形军帽,迎着姓刘的兜头便打,姓刘的便抱了头绕着桌子窜逃起来。
那个姓王的拿起羹匙舀了一瓢鸡汤送到口里,然后舐唇咂嘴的叹道: “小顾来了,到底不同,大姐的鸡汤都炖得下了蜜糖似的。
” 朱青丢了帽子,笑得弯了腰,向那姓刘的和姓王的指点了一顿,咬着牙齿恨道: “两个小挨刀的,诓了大姐的鸡汤,居然还吃起大姐的豆腐来!
” “大姐的豆腐自然是留给我们吃的了。
”姓刘的和姓王的齐声笑道。
“今天要不是师娘在这里,我就要说出好话来了,”朱青走到我身边,一只手扶在我肩上笑着说道,“师娘,你老人家莫见怪。
我原是召了这群小弟弟来侍候你老人家八圈的,哪晓得几个小鬼头平日被我惯坏了,嘴里没上没下混说起来。
” 朱青用手戳了一下那个姓刘的额头,说道: “就是你这个骚包最讨人嫌!
” 说着便走进厨房里去了。
小顾也跟了进去帮朱青端菜出来。
那餐饭我们吃了多久,姓刘的和姓王的便和朱青说了多久的风话。
自那次以后,隔一两个礼拜,朱青总要来接我到她家去一趟。
可是见了她那些回数,过去的事情,她却一句也没有提过。
我们见了面总是忙着搓麻将。
朱青告诉我说,小顾什么都不爱,惟独喜爱这几张。
他一放了假,从桃园到台北来,朱青就四处去替他兜搭子,常常连她巷子口那家杂货店一品香老板娘也拉了来凑脚。
小顾和我们打牌的当儿,朱青便不入局,她总端张椅子,挨着小顾身后坐下,替小顾点张子。
她跷着脚,手肘子搭在小顾肩上,嘴里却不停的哼着歌儿,又是什么《叹十声》,又是什么《怕黄昏》,唱出各式各样的名堂来。
有时我们打多久的牌,朱青便在旁边哼多久的歌儿。
“你几时学得这么会唱歌了,朱青?
”有一次我忍不住问她道,我记起她以前讲话时,声音都怕抬高些的。
“还不是刚来台湾找不到事,在空军康乐队里混了这么些年学会的。
”朱青笑着答道。
“秦老太,你还不知道呀,”一品香老板娘笑道,“我们这里都管朱小姐叫‘赛白光’呢。
” “老板娘又拿我来开胃了,”朱青说道,“快点用心打牌吧,回头输脱了底,又该你来闹着熬通宵了。
” 遇见朱青才是三四个月的光景,有一天,我在信义路东门市场买卤味,碰见一品香的老板娘在那儿办货,她一见了我就一把抓住我的膀子叫道: “秦老太,你听见没有?
朱小姐那个小顾上礼拜六出了事啦!
他们说就在桃园的飞机场上,才起飞几分钟,就掉了下来。
” “我并不知道呀。
”我说。
一品香老板娘叫了一辆三轮车便和我一同往朱青家去看她去。
一路上一品香老板娘自说自话叨登了半天: “这是怎么说呢?
好好的一个人一下子就没了。
那个小顾呀,在朱小姐家里出入怕总有两年多了。
初时朱小姐说小顾是她干弟弟,可是两个人那么眉来眼去,看着又不像。
我们巷子里的人都说朱小姐爱吃‘童子鸡’,专喜欢空军里的小伙子。
谁能怪她呀?
像小顾那种性格的男人,对朱小姐真是百依百顺,到哪儿去找?
我替朱小姐难过!
” 我们到了朱青家,按了半天铃,没有人来开门,不一会儿,却听见朱青隔着窗子向我们叫道: “师娘,老板娘,你们进来呀,门没有闩上呢。
” 我们推开门,走上她客厅里,却看见原来朱青正坐在窗台上,穿了一身粉红色的绸睡衣,捞起了裤管跷起脚,在脚趾甲上涂寇丹,一头的发卷子也没有卸下来。
她见了我们抬起头笑道: “我早就看见你们两个了,指甲油没干,不好穿鞋子走出去开门,叫你们好等——你们来得正好,晌午我才炖了一大锅糖醋蹄子,正愁没人来吃。
回头对门余奶奶来还毛线针,我们四个人正好凑一桌麻将。
” 正说着余奶奶便走了进来。
朱青慌忙从窗台上跳了下来,收了指甲油,对一品香老板娘说道: “老板娘,烦你替我摆摆桌子,我进去厨房端菜来。
今天都是太太们,手脚快,吃完饭起码还有二十四圈好搓。
” 朱青进去厨房,我也跟了进去帮个忙儿。
朱青把锅里的糖醋蹄子倒了出来,又架上锅头炒了一味豆腐。
我站在她身旁端着盘子等着替她盛菜。
“小顾出了事,师娘该听到了?
”朱青一边炒菜,头也没有回,便对我说道。
“刚才一品香老板娘告诉我了。
”我说。
“小顾这里没有亲人。
他的后事由我和他几个同学料理清楚了。
昨天下午,我才把他的骨灰运到碧潭公墓下了葬。
” 我站在朱青身后,瞅着她,没有说话,朱青脸上没有施脂粉,可是看着还是异样的年轻朗爽,全不像个三十来岁的妇人,大概她的双颊丰腴了,肌肤也紧滑了,岁月在她的脸上好像刻不下痕迹来了似的。
我觉得虽然我比朱青还大了一大把年纪,可是我已经找不出什么话来可以开导她的了。
朱青利落的把豆腐两翻便起了锅,然后舀了一瓢,送到我嘴里,笑着说道: “师娘尝尝我的‘麻婆豆腐’,可够味了没有?
” 我们吃过饭,朱青便摆下麻将桌子,把她待客用的那副苏州竹子牌拿了出来。
我们一坐下去,头一盘,朱青便撂下一副大三元来。
“朱小姐,”一品香老板娘嚷道,“你的运气这样好,该去买‘爱国奖券’了!
” “你们且试着吧,”朱青笑道,“今天我的风头又要来了。
” 八圈上头,便成了三归一的局面,朱青面前的筹码堆到鼻尖上去了。
朱青不停的笑声,嘴里翻来滚去哼着她常爱唱的那首《东山一把青》。
隔不了一会儿,她便哼出两句: 嗳呀嗳嗳呀, 郎呀,采花儿要趁早哪—— 完
身体里的叛逆因子总是在捣乱,想要窥探到真实的历史,所以翻墙甚至想着出国都是为了让自己看得更多,了解得更多,而不是被一种想法一个声音给主宰了大脑。
如果你和我有着一样的想法,或许你可以从这部剧里找到点东西。
关于作品就像人一样,一个作品当然也会有它的不足与缺陷,但是只要没有伤及精神内核,把故事讲好了,外在的形式最后往往都被一笔带过。
一开始被吐槽的台湾腔、五毛钱特效、还珠格格式间隔片段,最后都被抛掷至九霄之外,全都沉浸在那个时代那群人的辛酸与伤痛之中。
白先勇的原著小说是个只有万把字的短篇,最后被改编成30多集的电视连续剧,两者最大的区别就是一个只把人物经历简单告诉你,背后的心情由读者暗暗品味,一个是把每个人物形象都用血肉填充起来,然后把血泪纵横摆到明面上,让你跟着故事跟着人物去哭去感受。
这是根据不同的载体所选择的不同的呈现方式。
国共抗战的题材大陆也拍过,但往往有种胜者的得意与放肆,最后只看见共军光辉英勇的形象,虽然近来题材上有所突破,却总有点不尽人意。
这部台湾人自己拍出来的国共抗战剧让我看到了更加真实的国名党部队,可能是政治氛围有所不同,弯弯才能这么直白彻底地吐槽国民党吧,电视剧中有一句话是这么说的“国民党的新闻总要倒着听,才能听出点意思”。
借来的图而且电视剧最大的篇幅讲述的不是战场上的事情,不是那群冲锋陷阵的男人,而是那群守候等待的女人,我很喜欢剧里的一段台词“男人们的战争结束了,女人的,才开始•••男人的战争,打起来都很壮烈,课本里很爱写,你背也背不完•••女人的,是另一种。
女人的战争,细水长流,一辈子也打不完••像蒋委员长说的,持久抗战,只是最后不知该说,谁赢了,谁输了•••”这个就有点类似战长沙,就像冰山理论,你所见到的一小部分男人的故事只是海面上的冰山,男人们背后的那群人才是那个时代大多数人真实生活的剪影,冰山底下才是真正的世界。
关于女人们从南京到台北,从青葱少年到妖艳少妇,无数个仁爱东村的空军太太为了爱情成为了迟早的未亡人,也成为了地上活着的鬼魂。
秦芊仪这是个高贵坚强的女人,虽然被命运逼出了心中所有的卑劣,我依然想要用“高贵”这个字眼来诉说这个女人。
出身名门的大家闺秀,为了爱情被赶出家门赶出校门,当江伟成迟迟没出现的的时候,独身坐在火车站的这个女学生,她当时在想些什么;当没有男人,一个女人带着一群空军太太东躲西藏的时候,她当时在想些什么;当战争结束,苦苦等待的丈夫却罔顾自己的期望,依然准备随时离开牺牲的时候,这个女人在想些什么•••
我想秦芊仪如果是个男人,一定是个将相之才,能把空军村管得大家心服口服,能让丈夫都拿不定的小兵俯首帖耳,你说她是不是比男人强很多很多倍。
在佩服她的同时,我可怜她,心疼她。
每次前线出事,得知自己丈夫安好而其他队员殉难的时候,她难以掩饰心中卑劣的开心;当朱青威胁到自己的丈夫,虽然良心难安,却强迫自己交出朱青来换回自己丈夫的时候,她知道自己是多么可怜又可悲;当丈夫残废失意,她隐藏被强暴的不堪痛苦,安抚这个看似英雄实则软弱的男人,最后却还是抱着丈夫自杀的尸体呆坐一室。
这是个传统的中国女性,隐忍坚强,虽然接受了新式教育,却依然秉持着夫为妻纲的传统,对于丈夫,她不是没有恨的,可是她走不了。
小周泼辣直爽,有点粗鲁,有点刀子嘴豆腐心,像极了我们大部分人的母亲,对着小孩子是连损带吼的,对自家男人也是。
她是可爱的,是善良的,也是不幸的,带点小人物的市井气息。
小周有三个场景最让我记忆深刻。
一个是她给墨婷绣上了邵姓,她知道小邵虽然不说,但是却想要在这个家里找到归属感,而这个绣上的邵字,也就证明了邵副队的身份。
最后小邵的表现也正说明了这一点。
一个是她与小邵前女友之间的交手,她是愧疚的也是嫉妒的,在机场她不忍心就这样让小邵头也不回地再一次抛弃前女友,在台湾虽然生气小邵去照顾前女友,却没有去大吵大闹,要按她的性格,这不像她的做法。
可是这就是大多数被交接的女人所必须要忍受的连带后果。
一个是与芊仪之间的师娘之争。
在南京,小邵当上大队长之后,小周接替师娘之位;后来转到台湾,小周又成为了师娘,可是每次只要芊仪一出现,她就有点嫉妒,有点出言不逊,这感觉就像一直做小跟班的,突然一下当了大王的心境,一方面要维护自己的地位,一方面对旧大王心存敬意,这种矛盾的心境,在小周身上表现得格外明显。
最后在这3个女人里,小周应该是最圆满的,有丈夫陪在身边,有女儿有外孙,真可谓傻人有傻福。
至于最后老年的疯癫,也只能算说是时代的后遗症。
朱青这是个看似柔弱实则坚强的姑娘。
因为一张字条,辗转从浙江来到南京;为了替郭轸收尸,动乱中去了东北;之后又九死一生到了台北。
从一个清纯懵懂的女学生,到一个风尘泼辣的交际花。
我记得最深的一个眼神是她对着小顾那一个回头的苦笑,说尽苦楚,诉尽辛酸。
朱青这个演员演得真好,国内又有几个小花演的出来。
说老实话我不喜欢朱青,觉得她好任性,任性得把我们身上所有的固执演绎得淋漓尽致,当姑父要带她走的时候,她不走;当师娘赶她走的时候,她不走;当去台湾路途险恶,她一定要去。
为了爱情,为了友情,总是拼命付出了所有,每次被师娘和小周背叛的时候,那倔强又受伤的表情,却始终不愿背叛师娘和小周。
最后没有了爱情,沦落到风月场所,可怜的姑娘如果你稍微不那么固执,学会爱惜一下自己,说不定你就避开了所有的伤痛。
可是,谁又能责怪一个为了爱情和友情付出一切的姑娘呢
邵墨婷不知道为什么,我特别喜欢这个少女身上沉静忧郁的气质,她就那么安静地坐在清扫工具间里,我都觉得时间这么消磨也挺好。
这种独特的气质来自于生活阅历与家庭背景。
在见多了生死离别的空军村长大,再活泼灵跃的性格恐怕都会被这种气氛给消磨殆尽;还得经常挑起照顾伤心失常的母亲、阿姨,善解人意就是这么来的,每个善解人意的小孩都有一个不那么放肆的童年。
身为大队长的女儿,总要遭受着审视的眼光,成绩不好总会承受比别人更多的责难。
那个很平静地接受着老师的藤条的女生,莫名地让人觉得很有故事,很想让人一探究竟。
从小就没跟小朋友玩过,连小学都没怎么认真上,一直跟空军太太们玩,收获了所有空军将士的宠爱,导致长大了也不怎么跟同龄人亲近,连男孩子在追自己,仿佛都有点不明白。
我想她应该喜欢着小顾,她会嗔怪小顾睡他的床,会帮小顾洗衣服,担心小顾交接会受伤,在小顾开玩笑说想娶她的时候笑得像怀春的少女,只可惜她知道小顾的心里藏着谁,也就只能以一个妹妹的身份观望着。
她是那个年代成长起来的孩子的代表,最后成为了一个老师,完成了母亲的心愿,也逃脱不掉地成为了空军眷属,听着最后她对往事的回忆,整个思绪都会跟着平静下来。
关于男人们我不太想说这群空军,他们每个人在前线的故事都那么精彩,可回到女人这里都软弱得像个孩子一样,这部剧我只想把焦点都放到这群在背后熬着坚守者男人们最后家园的女人们身上。
当电视结束,之前的挑刺,都被抛诸脑后,脑子像被那个时代的人和事给震懵了,关于男人女人,关于战争,关于现在生活的时代都有了更深层次的认识。
很感谢每一个融入角色的演员,你们仿佛就是角色本身;也非常感谢自己能够遇到这部作品,甚是欢喜。
杨谨华真的好做作 湾腔更做作 放在这样一个文本下全部违和
并不好看。都在说有这部剧很难得,可真的只是难看!很矫情的剧情,坚持看到第16集还没开打就实在看不下去了。还有演员的演技真的还要好好加油,完全可以大煽情的题材可常常让我出戏!
有些许的后继无力,后面太拖拉了。编剧大笔墨花在戏剧感上,好几次冲突好刻意……弱化了好多沉重。剧中的人物已经算是得到了好结局了。演技也不算全员过关吧,好多还是眼泪靠吼输出,朱青就是,朱青乱七八糟的感情戏就是删除了也对全局无影响。全局刻画最生动得是那个动不动骂别人一肚子大便的樊任先和狗肉进不了大上海的副队娘【11.28-12.01】
这样的剧豆瓣就能打上这么高的分,实在出乎意料,以至于我看的过程中一直期待着结尾有什么神反转。看完剧又看了遍白先勇的原著,想起了杜甫的《江南逢李龟年》,千百年来,一模一样的故事,无人能超越杜甫,明明越短越有味不知为何要改成一个又臭又长的电视剧,1949这样的家庭,有无数凄美的故事,一旦它刻意的去掉政治和时代背景,把国家和孝顺通通隐藏,家国仇恨变成儿女情长,反攻大陆的理想统统不见,为了今天台湾的政治正确,故意搞成这么一部个人主义至上的剧,实在可笑。最可笑的一个情结,飞行员一旦失事,每个妻子会去找队长的老婆闹,几个女的随便就干预部队里的作战命令,如此荒唐的情结,所以它顶多算个偶像剧了,我是看这个剧,怎么也严肃不起来。还是白先勇的小说好,点到即止,一旦有女的哭哭啼啼,这段历史就显得不够严肃。
历史很弱,言情部分又太尴尬
受不了了!家国大义之下,整天小情小爱的!整个飞行大队都是恋爱脑,剧情拖沓的不行,男女主角演技尴尬到毫无代入感。国军上上下下无组织无纪律,难怪兵败如山倒!编剧是不是民进党的?把国军黑得不行,不懂哪来的高分?从头到尾我就在盼着我党来教他们做人
一个只有30集的剧前20集都无聊地看不下去还这么多五星,观众是怎么做到这么宽容的?讨厌师娘,端着一副顾全大局冷静持重的样子,牺牲的全是别人。 伪善的大地主阶级小姐做派守护着只针对自己有益的封建道德观。另外:1.前期全部女性职业都是自视甚高而情绪化的家庭主妇2.对于妓女身份的极端鄙视和划清界限看过《厌女》的应该很容易察觉其中的厌女情绪并产生反胃感。因为回来给家眷送信而过世的士兵,因为队长夫人不在而整支空军队伍作战计划停滞。祸害全是女人导致的?逻辑在哪?我要是司令直接一枪毙了这个违抗军令的大队长。瞻前顾后优柔寡断丝毫get不到作为军人的魅力。所有人物塑造没一个让我喜欢的。槽点太多。简而言之四个字:矫揉造作
台湾人拍不出战争年代的凝重感,反而每一帧都自然的流露着小资的惺惺作态之感。
看不下去
台湾近年来最良心的一部剧。大时代下的英雄和美人,男人和女人,有着太多无奈。三代空军的悲欢离合曹瑞原讲述得很棒。电影质感的用心之作。ww演员台词功力略弱但不影响整体,全体演技在线,预祝金钟大赢!
本来很期待啊,看了两集受不了五毛钱特效和拖沓的剧情
两个塑造的最浓烈的角色,一个为了丈夫违背自己的良心只想相伴一生最后却孤独终老的师娘,一个一生凄苦只想等郭轸回来最终逆不过命运的小朱青。妈的看完哭惨了!
明明都是演技派,演出来怎么就那么无聊那么尴尬呢。天心演的东北遗孀更像风俗街上一家不温不火的小店里的悍妓。求求吴慷仁不要再邪魅狂狷浪荡不羁了,求求了,你可是我的男神啊!
大师之作也掩盖不了烂片的节奏。剧情空洞、台词无力、表演无比尴尬,完全不懂那些赞美之词和我看的是同一部吗?台剧脑残粉? 要一个台湾人演一个东北腔,怎一个尴尬了得😅
9.3的评分.......?
这片子把我给哭休克了……………………
爹的一群人说话跟谜语似的
被田喜碧戳心窝的op引来的,跟湾湾坐云梯的偶像剧不同,跟大陆亢奋的战争片也不一样,已经看过半了,感觉叙事很温婉,仿佛在听别人讲过去的故事,第一次知道要珍惜和平年代。
追到完结。。从第一集哭到最后一集。。
2021.3.17早6点于20栋,看完于阳台一根烟久久。所有有政治偏见的人都应该来看这部片子,跳出单纯的党派二元对立,体会人性里共通的生死无常。我不觉得是什么对岸叙事,是很朴实的壮烈的平凡人生。男人打碎的世界终究要女人流着泪来拼凑。